换壳翻车鱼

心态要稳,姿态要sao

【六十八色之紫罗兰/杨白】-紫罗兰

民国paro,无明显cp向。

大概入坑以来写的第一篇BE。

是的,题目就叫紫罗兰。

 

 

 

(一)

1912年,元旦,津城新雪。那是飘飘扬扬的没有任何杂质的洁白,盖住了城门上猩红的血渍,也盖住了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儿。城内的大街小巷都在吵吵嚷嚷,城外的原野却缈然无声,只余空落落的一片寂寥。

杨聪在城外三十多里的陵园勒住马,定定地望了一会儿陵园。风很大,他刚站了一会儿,身上就落了一层雪。但他没动,就这么默默然呆立了许久。

我回来了,他想。

很久,很久没来看你了。

 

十几年前的那个仲夏,津城城楼上挂的还是龙旗。城墙沉默高耸,和这一年三百多天的任何一天一样,也和这三百年来的任何一天一样,让人怀疑它是不是还要这样继续耸立三百年。

杨聪领着坛里几个领头的兄弟进了城外的一家茶亭歇脚,顺便胡乱叫了窝头之类的填肚子。茶一上来,几人便迫不及待地端起各自的碗猛灌几口,再抓起窝头掰成两半就着茶水慢慢地嚼。他们看上去实在是很寒碜。喝的茶几乎是最次的,半温的水混着飘在面上的茶叶渣子酸溜溜涩兮兮地刺激着味蕾。窝头的用料是最粗的苞米面,得把牙和舌头和喉咙通通硌一遍才能勉强咽下去。但就是这么几个比叫花子强不了多少的家伙,竟然人人腰间的褡裢里都藏着枪。

津城,义和团,三零一分坛。

人们不知道他们的样子,却熟悉他们的名字。特别是带头的几个——杨聪,李亦辉,高杰,孙明进,还有已经离开津城去了京师的许斌。

“弟兄们,我刚刚想了一下……”杨聪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外面一阵忽如其来的喧嚣打断了话头。

“起开!”

“小二快上点吃的,爷饿死了。”

“你,老实站这儿!”

四名差役押着一个犯人进来。差役把刀往地上一杵,大大咧咧地坐下吃饭;犯人带着镣铐站在栏杆边,略略看了一眼亭下吃着喝着的众人,又将目光投向外面。

“这家伙是新党吧!”高杰压着声音说。

“应该是,辫子都剪了,够大胆的。”李亦辉说。

“剪了辫子,怕是逃不过那一刀了。”杨聪有些感叹又有些惋惜。那囚犯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模样也挺周正,就这么赴死实在有些可惜。想到这里,他便在盘子里拣了个馍,又端着自己的茶碗走过去:“兄弟,吃点吧。”

“谢谢。”囚犯感激地说。他带着铁枷,双手都没办法动弹,只好将嘴凑过去喝了几口。然而当杨聪将馍送到他嘴边时,他却摇摇头拒绝了。

“进了津城我就要被问斩,吃不吃都一样。”囚犯耸耸肩,连带着整个铁枷上下抖动了一下。

“什么罪?”杨聪问。

“断发,易服,支持康梁维新党。”囚犯说。

“唉。”杨聪有些同情,“你还有什么心愿么,我会尽力帮你办。”

“心愿……”囚犯似乎有点犯难,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望向栏杆外,“能帮我摘一朵花吗?外面紫色的那一株。”

“什么?”杨聪顺着人示意的方向看去,是有个花圃,中间有一小丛紫色的花束。他不禁有些狐疑——这个时候了要一朵花做什么?

“紫罗兰,我很喜欢。”对方看到他疑惑的目光,解释道。

“好,等一下。”杨聪转身出门,两步跨进花坛里小心地摘下那紫色的小东西,眼中不由得氤氲出一片温情。他捧起它,却在起身的刹那听到了差役的大声呵斥:“叫你他娘的老实点!跟人滴滴咕咕耍什么花花肠子?走!”

差役们押着那囚犯重新出发了。杨聪追出去两步却被粗暴地推开,手里的紫罗兰还没来得及给人家。

“敢问姓名?”杨聪喊道。

“白、白庶!”对方挣扎着回了一句。

“白薯?”杨聪一愣,“这名字……”

 

(二)

落了雪的青松煞是好看,深深的苍翠被银光包裹住,一如远处落雪的青山。杨聪裹了裹大衣沿着石阶一步步往上走,军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最终他在一个墓碑前停下了,取下肩头的包裹,打开,一件件往外拿东西。一瓶烧酒,一瓶咖啡,还有一支紫罗兰。烧酒和咖啡都盛在能保温的杯子里,紫罗兰却早就被冻住了,花瓣外结了一层凌厉的冰碴子,看上去却还是温润美好。

“喏,我带来了。”杨聪把紫罗兰摆在墓前,自己仰头灌了一口烧酒。

你最喜欢的,我都带来了。

你却没办法拿到了啊。

 

十三年前的那株紫罗兰最终还是被送到了白庶手中。白庶怎么也想不到,也就半个时辰过去,这个刚刚还被官差随手搡了个跟头的人会带着几个弟兄直接在半道上把自己给截了。

“你们这就算……把我救出来了?”白庶显得措手不及。

“那是,我们三零一厉害吧?”高杰自得。

“兄弟你看上去就是好人。”李亦辉帮腔。

“怎么样,一起干吗?”孙明进怂恿。

“这……”白庶难以置信地望向杨聪。

“一起干?”杨聪也说。

杨聪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没考虑太多东西,正如他下定决心救白庶一样,说不出个所以然。虽说萍水相逢,他却有一种遇到了同道中人的强烈预感,而且这种预感还告诉他,对方一定会答应。

白庶却在这一瞬间冒出不少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本是个留学生,刚刚归国不久就因为支持维新受到牵连。原以为以身殉道在所难免,却偏偏又在鬼门关成功脱险。平心而论,他对拳民没有什么好印象,既不喜欢“扶清”也不愿意“灭洋”。但当他看到杨聪的时候他却觉得,这个人似乎不太一样。

杨聪还在望着他。

“好。”白庶点头,“我加入。不过你贵姓?”

“杨聪。”杨聪笑了,“他们叫我大哥,你也这么叫吧,反正年龄也合适。”

“哦,哦。”白庶的眼神忽然亮了一下,洋葱?

Onion cooked with beef, fantastic taste...

好吧,饿了。

白庶就这样一路走着神随几人又赶了一天路,傍晚时分终于到了一家小客栈,掌柜的便是杨聪。当晚,三零一发所有人围着长桌聚在一起为白庶接风洗尘,烧酒的辣味熏了满屋。

“这……”白庶为难地看着面前的大碗,“我不会喝,能用其它的代替吗?”

“你要喝什么?”杨聪问。

“咖啡?”白庶习惯性地说。结果话音刚落,刚刚还吵吵嚷嚷的气氛忽然安静了下来。

“这种洋玩意……”有人嘟囔。

“哼。”角落里发出的声音。

“这谁啊?”又有人说。

白庶尴尬。义和团最恨的就是这个“洋”字,他倒好,一来就全沾上了。踌躇了片刻,他也只好学别人的样子端着烧酒站起来:“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自罚。”一饮而尽。

“好!”众人喝彩,这才算有点男儿气概。

“好。”白庶客气地小幅度鞠了个躬,随便说了两句感谢的话。

然后不知怎么的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留下四周一堆人惊诧的目光。

“这就醉了?”杨聪也觉得不可思议,“喂没事吧?白庶?”

下一秒大家就看着白庶站起来,脸上带着很抱歉的神情,彬彬有礼地开口:

“I…I a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三)

“来,走一个。”

天寒地冻,酒却还是暖的,鬼子的工业确实厉害,用一个水壶就能把温度存住。杨聪在墓碑前席地坐下,不紧不慢地喝着酒,不紧不慢地拉着话。多少年没有这样聊过天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十几年前。一晃眼,他也成了一个年过不惑的普通的中年人。岁月在哪个年代都是不饶人的,除了记忆中的那个青年,永远还是那么年轻的样子。

 

白庶其实是个很活泼的人,杨聪想。

第二天白庶醒得很早,起来了就在后院的那一小块空地转悠,还十分狗腿地跑去后厨帮忙做了早饭。这种莫名的殷勤一直持续到晚上,他委婉地问杨聪后院会不会用来种菜。

“不种啊。”杨聪不明所以。

“那能交给我打理吗?”白庶问。

“可以啊。”杨聪说。

然后白庶就一阵风似的消失了,回来的时候手中提着一袋花苗。“紫罗兰。”他解释道。

“你就这么喜欢这个花?”杨聪觉得有点好笑。

“等它开起来你也会喜欢的,这个颜色很舒服。”白庶神秘地眨了眨眼,随即跑到后院侍弄那些花苗。杨聪跟过去看了一会儿,只见这个一米八几的汉子握着跟身量不太相称的小锄头一点点刨着土,仿佛种下去的是满眼的柔情。留过洋的人都这样吗?杨聪靠着门框走神,李亦他们辉昨天还在酒桌上悄悄怀疑过这位新来的小年青会不会是个怕死的娘娘腔。

但白庶很快就在切磋中让众人大跌眼镜——三次成功空手下了孙明进的刀,近身角斗与“大哥”杨聪不分胜负。

“不错啊,你小子不是在国外读书回来吗,谁教你的这些本事?”杨聪很是欣赏地问。

“学校。”白庶说,“我读的是军校。”

“哦。”杨聪点点头,默默地把白庶在心中的形象由一个文弱书生换成了识文断字的练家子,虽然对方还是每天要花起码半个时辰服侍后院的那些花。杨聪有时候会去帮忙,更多时候是在旁边看。

 “花苞长出来就很漂亮了。”白庶认真地说。杨聪在旁边哈着腰看人一脸认真地锄草,忽然发现白庶的睫毛很长。

半个月后,紫罗兰花开。

也是半个月后,京城传来消息,各国意欲以“保护使馆”为名联军进驻。

“回去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出发。”杨聪下令。

“等等!”白庶风风火火跑进来,“我们就这样去吗?”

“不然呢?”杨聪问。

“起码……先定一个作战计划吧?”白庶询问地说。义和团的缺点所在他很清楚,聚时如潮水,散亦如烟云,所到之处几乎都要化为焦土。这大概也是为什么这些以义勇自命的热血汉子们被那么多人视为“拳匪”、“拳乱”的缘故。

白庶请求地望向杨聪。

杨聪站起来:“都听着,白庶下面说的话就是我的话。”

于是白庶的目光里又带了些感激。都是翻来覆去想了许多遍的东西,此刻说出来也十分流畅,无非是提前约法三章——不滥毁、不滥杀、不孤军奋战。不滥毁主要是针对“灭洋”这一点提出的,三零一的众人听了以后沉默了片刻,点头同意。

这次总该不会像一群土匪了,白庶想。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能改变什么。三零一的人可以卖杨聪的面子暂时守规矩,从其他地方涌进来的拳民却是百无禁忌。他眼睁睁看着一堆人在北京城举着火把和斧头冲进了一个教堂,劈死神父,绑了修女,最后一把火烧将一切化为乌有。修女的惨叫声迎合着众人的叫喊声,大火的滚滚浓烟混杂着满地血腥味。

“God dame!” 这是神父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下一秒,他就已身首异处。

“Dame you! Wretch!”白庶少有的愤怒,抄起一把砍刀就要往里冲,被杨聪从后面一把拉住。

“你去不得!”杨聪劈手去夺刀,“他们会一并打死你!”

“我不管,leader你放开我!”白庶红着眼眶挣扎。

“死个屁!值得吗!”杨聪吼道,不由分说地把人半抱半扛地拖起来,夺刀的手被刀刃扎出好几道血口子,淋淋漓漓地顺着刀锋往下淌血。好容易费劲巴拉地把人弄到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白庶终于放弃了挣扎,他也才开始觉得手上有点疼。

“怎么说你啊,唉。”杨聪撕下一块衣角压着伤口止血,“力气还真大。”

白庶低头不语。良久,才又开口:“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都是那些龟孙子……不提了。”杨聪说。

白庶又沉默了,再抬起头来时,眼里已泛起了泪光:“lea…大哥,我是不是太幼稚了?竟然让这些人守规矩。但我真的看不下去,真的。”

“不怪你。”杨聪蹲下身,将没受伤的那只手搭在白庶肩上,神情带着些沉重的柔情。

“不是你幼稚,是这个世道太不像话。”他说。

 

(四)

杨聪至今还清楚的记得,白庶那天谈了很久,说了很多。到最后天色微醺时,白庶看着开始被夜幕笼罩的东方一隅黯然道:“义和团救不了大清,更救不了中国。”

“嗯。那你觉得,要靠什么?”杨聪说。

“革命。”白庶说。

“革命?”杨聪有些吃惊,“你真这么想?”

“彻底推翻了旧的,才有希望产生新的。”白庶说。

杨聪定定地站了一会儿。“革命”一词对他来说还比较新,只在官方宣传的报纸上看到过对革命党的批判。但这个革命到底是什么,革命党究竟又是什么样子的,他毫无直观的印象。他又把义和团的口号在脑海里仔细琢磨了一番,“扶清灭洋”。

“Leader,清朝扶不起来了,也不会让我们来扶。”白庶说,“我有点担心,朝廷现在还是支持我们的,但万一哪一天翻脸不认人,很多同胞的牺牲就将是无谓的。”

“不会吧。”杨聪不以为然,“大家自发地为朝廷卖命,他们还能反过来害我们不成?”

“但愿不会吧。”白庶摇摇头,“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怎么,有事?”杨聪说。

“没什么。”白庶有些怅然,“出来一趟,花期都错过了。”

 

没人料到白庶这次的预感这么准,包括他自己。曾在老龙头车站还给予侵略者痛击的万千拳民,终于在八国联军的强大压力下遭到了内外的双重夹击。一边是洋人的长枪短炮,一边是清廷的天罗地网,一度风靡整个中国的义和团运动受到了残酷的镇压。

杨聪领着三零一所剩不多的弟兄穿过镇子往山里逃,却在路上遇上了一支装备精良的英军。

“完了大哥,我没子弹了。”高杰慌张道。

“我也就剩几发了。”李亦辉说。

“实在不行就跟他们拼了吧。”孙明进说。

“嗯。”杨聪点了点剩下的人,“白庶呢?”

“不知道,一进镇就不见了,可能逃了?”高杰说。

“不可能。”杨聪下意识地说。但眼看现在人真的不在,和敌人拼命的时机却不能拖,便取下了背后的砍刀,“听我命令,准备——”

“等一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白庶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伏着身子跑到杨聪跟前,不由分说塞过去一个纸团:“我去看了一下地形,这是草图,我觉得从东边绕过去的安全性更高。”

“东边?”杨聪左右张望一番,“不可能吧,那得正面突破那支英国军队。”

“我去把他们引开。”白庶说。

“那怎么行!”杨聪坚决不同意。

“没事,我刚刚看到了那个军官,很巧,是我的大学同学。我就去跟他随便扯两句,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白庶说。

“同学?真的假的。”众人半信半疑。

“不信你们一会儿看。不过千万不要迟疑,我把他引走了你们就立刻撤,我会随后赶过来。”白庶一副信心满满的神情。

众人望向杨聪。

“leader相信我,抓紧时间。”白庶说。

“好吧。”杨聪说,“千万小心。”

“没问题。”白庶说着就从掩体后走了出去,高举着双手靠近那些英军。杨聪和其他人举着枪,万一有什么不对随时预备着把白庶救回来。

但看上去好像是他们多虑了。白庶径直走到军官面前,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那军官就朝他友好地笑了,还做了个很礼貌的“请”的手势。

英军变向,白庶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撤,快。”杨聪指挥着剩下的人悄悄转移。一切都很顺利,英国佬没有发现他们,所有人一个不落地进了山。

除了白庶。

白庶失约了,再也没有出现。

杨聪一直以为白庶不可能失约,直到他想起之前白庶塞给他的一个莫名其妙的纸团。急忙打开看时,哪里是什么草图。纸团皱皱巴巴的,还粘了泥,上面只写了两句话:

“我哪有这么多同学。”

“Leader, 以后来看我能带朵紫罗兰吗?我可能没法自己种了。”

杨聪手一抖,纸团掉到地上。他听不懂英语,当然也不知道,白庶过去跟那个军官说的内容其实是“我看到了那头有义和团的拳匪,他们抢了我的钱,请允许我带你去找他们吧。”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三零一的众人已经哭成一片。

杨聪在半山腰来来回回地上下。这儿野花很多,会不会有他喜欢的那种?他现在认得紫罗兰了,它们很美,美得让人想要流泪。

后来,三十岁的杨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深山,用身上仅剩的钱买了去南方的船票。

再后来,三十一岁的杨聪投了军。他总是在做同一个梦,一个拿着小铲子的青年一脸认真地对他说,只有革命才能救中国。

三十三岁,杨聪因军功升任少尉。

三十八岁,杨聪升任中尉。

四十岁,辛亥革命爆发,杨聪随国民革命军一路北上。

杨聪喝干了最后一点酒。他面前还摆着另一个盛着热咖啡的暖水壶。他不喜欢喝,但他还是带了,因为另一个人喜欢。

“我不会喝,能用其它的代替吗?”

“咖啡?”

……

“可以啊,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从袁世凯的大兵那儿缴获的,我也不会煮,你尝尝正不正宗?”

杨聪端起盛着咖啡的壶,小心的、一点点地洒在墓碑前。

等春天来了,还可以在这里种几株紫罗兰,他想。

 

 

 

这篇写了好久,飞机稿比正文字数还多。想表达的东西太多了,结果可能反而显得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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