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壳翻车鱼

心态要稳,姿态要sao

【林敬言24H】先生

林敬言中心无cp粮食向,半夜三点档,民国paro (借机还《山河》的番外)

最近感觉自己写的文越来越奇怪额……x

老林,生快。

 

先生

 

(一)

租界里的戏台子旁近来多了个穿长衫的说书人,姓林,名敬言。有人叫他林先生,更多的人叫他老林。这年头先生是个很时髦的新词,不是指旧时坐堂的老爷,就是指那领事馆里的大使。林敬言没有这样显赫的身份,据他自己说,只是以前在学堂里教过书,教得不好被辞退了,如此而已。

他大抵是真的教得不好,至少说书说得很一般。听过林敬言说书的都抱怨,这个人,不讲江湖传奇,不讲七侠五义,更不讲帝王秘史,倒整日将莎士比亚、狄更斯之类的名字挂在嘴边。贩夫走卒皱着眉从旁边经过,说的什么鸟语,不知所云。

但他也有一些固定的观众。这些人大多是儿郎或小年轻,穿着打扮甚是寒酸,却日复一日地热诚地去捧场。只是捧场归捧场,兜里却常常羞涩得掏不出几个铜子,只是腆着脸在外围站着。而林敬言,这个时候通常会主动招呼他们:“站过来些,我声音没那么大。”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说书。

于是有传言说林敬言大概很有钱。毕竟照这样讲法,一天下来也挣不了几个子。何况林敬言还总不肯要那些儿郎的钱。有一次,一个卖糖葫芦的少年往他的摊子里放了三个硬币,才转身就被他叫住了。

“我天天都来听,今日好不容易有余钱。”少年跟他争辩。

“那我就更不能收了。”林敬言说,“你叫什么名字,上过学吗?”

“你收不收我都要给。”少年眨眨眼睛,“我叫方锐,我爹活着的时候教过我,能识字。”

“喜欢读书吗?”林敬言又问。

“哪有书给我读啊。”方锐哈哈一笑,“家里就一本三字经,早被老鼠啃坏了。”

“明天还来吧,我送你一本。”林敬言抓起少年放下的三枚硬币,“来,给我来两串糖葫芦。”

林先生肯定不缺钱花,人们想,方锐也这么想。直到后来他去了一趟林敬言的家。一个租赁的小屋,里面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就是几大箱书。再无其它多余的物什了,椅子也没有。

“坐。”林敬言指着一只木箱子招呼道。

 

林敬言总是每天很早就到摊子旁坐好。没什么人来听,他便也不开张,拿一把竹凳坐在上面写东西。他用派克笔,写出来的字中规中矩,仔细看才能找到其中些许藏而不露的笔锋。曾经有好事的人好奇他在干什么,凑过去一看,满纸的洋文。

“译点东西,糊口。”他这样说。

于是人们又觉得林先生应该是缺钱的。这个人,身上的长衫好像就只有那一件,有时候也穿着那粗布的短衣来,跟旁边叫卖豆腐脑的小贩看着没什么两样。说书是件辛苦活儿,许多说书人收了摊后一定要去馆子叫上几盘好菜犒劳自己一顿。林敬言不是,他晚上就买两个烧饼。酒肉?通常吃不起。

所以林先生为什么要来说书?

没人知道。

 

(二)

又有传言说,林敬言在这租界里,大概有势力有靠山。租界租界,洋人最大,而这位林先生近来就常常与一个洋军官打交道。那个一看到华人就鼻孔朝天的年轻军官,见到林敬言时却相当客气,握手寒暄一个环节都不漏。“以前在不列颠认识的,同学而已。”林敬言说。

但旁人却并不十分相信这个解释,反正也没人听得懂他们的对话。时间一长, 各种五花八门的说辞都出来了。有人羡慕这个“老林”有不得了的后台,也有人鄙夷地称他勾结洋鬼子卖国。更有甚者说,林敬言之所以离开学堂,就是因为他和外国人走得太近,被学生当汉奸赶出来了。对于种种这样那样的传言,林敬言却通通一笑置之。

“你怎么不生气啊。”方锐有一日忍不住问。

“生气管什么用。”林敬言拢了拢托盘里的硬币,今天挣得少,只够买一个烧饼。

“但老林你也要小心点,现在这世道,说不定就有人要来找你的事。”方锐说。他现在每天都会和林敬言聊上几句,称呼也从林先生直接变成了老林。这个人长得斯文,也戴着一副眼镜,但就是没架子,叫先生让人感觉怪别扭。

但林敬言显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照常早出晚归看书读报。结果没过几天,一个五大三粗的醉汉忽然摇摇晃晃地走向他的案台,哐地一声把酒瓶子砸在他跟前,紧接着就是一叠声的叫骂。林敬言捧着书站在旁边静静地听他骂,不还口也不动手。直到后来那醉汉自己骂累了兀自歪歪扭扭地离开,留下一堆围观的人对砸烂的摊子和弯腰收拾的林敬言指指点点。什么后台,什么先生,就是个怂包软蛋,众人说。后来方锐忍不住了,撂下还插着糖葫芦的草把子就要冲上去,被林敬言拽着襟角拦下来。

“没必要。”林敬言劝他。

“靠。”方锐实在气不过,“老林,你他妈还真怂!”

林敬言的手抖了一下,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没说什么。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街坊们谁也没再看见林敬言去说书,大家都说,他可能离开租界到别的地方去了。也难怪,被人这样难堪地围观一番,任谁都没有脸面再留在这里。方锐每天还是会有意无意地经过以前林敬言说书的地方,那里现在变成了一个补鞋的小摊。方锐有些后悔,他还是很喜欢听林敬言说书的,虽然这里的大部分人好像都不喜欢。附近的街坊邻居也有些后悔,以前觉得那位林先生说起书来不知所云,但人还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闲的时候还会替东家算算账帮西家念念信,就这样走了实在太可惜。

但很快就有人说林敬言根本就没走。烧饼铺的老板拍拍胸口,林先生现在每天晚上还来买烧饼,我作证。

林敬言没走。两天后的街市上,人们又看到了他。

 

(三)

林敬言这次不是去说书的。他带着新的译稿去出版社领了稿费,却在回来的路上碰上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几个半大的孩子被洋枪顶着押往使馆,带队的正是那个经常和他客客气气谈话的军官。林敬言三两步迎上去:“请问怎么回事?”

那军官说,他们冒犯了大使夫人,在夫人的车底下放“二踢脚”,大使先生要求我抓了他们。夫人受伤了吗?林敬言问。没有,军官答。车坏了吗?林敬言再问。没有,军官答。

“那就不应该抓人。”林敬言说,“根据贵馆的法律,他们应该赔偿大使夫人精神损失费,外加赔礼道歉。损失费要多少,我出。”

“不行。”军官说,“大使命令我把他们抓起来,我不能违抗命令。”

“你更不应该违抗法律。”林敬言挡在了队伍前面。

“请你让开。”军官端起枪。

“你可以开枪,但我不会走。”林敬言说。

于是枪声真的响了。不是军官,是他后面的一个士兵开的枪。周围一片惊叫,围观的人纷纷四散而逃。林敬言的身形应声颤了颤,重心不稳地往前跪倒。

“谁让你开的枪!”军官朝身后吼,却见林敬言又撑着地缓缓站起来,右手狠狠地摁着小腹,长衫上已渗出一片血渍。

“我说了,你可以开枪。”林敬言说,“但我,不会走。”

军官沉默。良久,扭头道:“放人。”

“What?”身后的士兵一脸不解。

“Let them go! I never managed to catch them!”军官把枪一收,走到林敬言跟前,“Lin.”

林敬言站直了看着他。

“你曾经是我最佩服的同学之一,也是我佩服过的唯一一个中国人。”军人撂下话,转身带队离开,留下林敬言那几个被释放的孩子。孩子们被枪声吓懵了,一时间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直到林敬言在他们身边支撑不住地倒下。

“林先生!”一个孩子哭道。

“对不起林先生,我前几天不应该跟着他们说你是汉奸……”另一个孩子哭道。

“林、林先生,你不会死吧!你不要死啊!”一个孩子想把他扶起来。

“我没事……别急。”林敬言喘息着,伸出没有染上血的那只手轻轻晃了晃,“能帮个忙吗孩子们……向西走两里路有个医馆,跟阮大夫说,麻烦他过来一趟……”

 

(四)

苦难和谈资是人们从来都不会缺的东西。那天以后,人们又开始一边倒地说,那个说书的林先生有多么命大,洋枪子弹都没能要他的命。林敬言在阮永斌的医馆住了一个多月,期间不断有人慕名而来想一看究竟,但来得更多的是从前围着林敬言听书的少年,以方锐为首。他们大都两手空空,最多带几块从家里偷出来的糖块或着爬到路边的树上摘下来的青果,但林敬言非常欢迎他们。

“卡西莫多高兴地把王冠戴在头上,在众人的簇拥和‘丑人王’的欢呼中开始游行……”林敬言讲着讲着就想从榻上坐起来。结果正好被推门而入的阮永斌看见:“我的天老林,我求求你,别动好不好!”

“对啊林先生,你不要动,躺着讲就行!”少年们说。

“我没事了……”林敬言悻悻地挪了挪位置,“你们啊,要学会识字,识字以后就能自己读了,你们看方锐。”

“啊?干嘛?”方锐正拿着一本《雾都孤儿》蹲在角落里,此时很茫然地看过来。

“没事,没叫你。”林敬言说。他现在对两件事还是很满意的,一是他自己还活着,二是这些孩子对他说的话都产生了一些认同。如果日子一天天这样过下去,养伤,译书,给这些穷孩子们“讲课”,似乎也是很不错的生活。

但一个人的到来让他改变了这个想法。

“韩文清,Q大校长。”那人自我介绍道,“专程拜访,想聘你来Q大任职。”

 

韩文清的造访让众人顿时对林敬言刮目相看。Q大,鲁地的知名大学,校风一派的自由民主,校长韩文清是出了名的强硬革新分子。这样一个人物跑到租界里去请一个说书先生,实在不能不令人愕然。于是好事之徒开始打探林敬言的底细——前清派出的第四拨赴英国留学生之一,N大前外文系主任,多本名著的翻译者。因为不肯唱袁世凯的赞歌被N大辞退。

“老林你……你这么厉害……”方锐结结巴巴。

“也就这么回事吧。”林敬言推推眼镜。本来应该谦虚一句的,但怎么说都觉得不对味儿,不如大大方方认了。

“那你答应去Q大了?”方锐问。

“嗯。”林敬言点点头,“方锐,有个东西交给你。”

“什么?”方锐问。

林敬言递过去一把钥匙:“我交了一年的房租。书都留着,钥匙给你保管,你们都随时可以去读。一年以后我会回来一趟,验收成果,看你读的怎么样了。”

方锐沉默了一会儿。一抬头,看到林敬言期许的眼神。于是他咧开一个大大的笑,耍宝般地接过钥匙:“没问题!”但他马上又端正地站好,规规矩矩地朝林敬言鞠了一个躬。

“多谢了,先生。”方锐说。

 

后记:

林敬言走的时候正是清晨。还是那件旧长衫,还是那副斯斯文文的眼镜,提着一个木箱子就离开了,和他来的时候一样默默无闻。但他的身后站着十几个粗衣短褐的人,有孩子,有青年。

“别送了,回吧,好好念书。”他说。

“先生,一路顺风。”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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