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杨中心】独木
赵杨走向比赛席的时候怀揣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第九赛季常规赛第十六场，临海主场对战三零一。个人赛和擂台赛打成1：4，除了他赢下的第一场外颗粒无收。但他还是在团队赛前把队员们召集起来说，这场我们要赢，这场我们一定要赢。对面的三零一照例是杨聪带队，双方队员握手的时候赵杨又说一遍：“这次我们得赢呢！”杨聪一愣，望着他的目光在瞬间陌生了一下。
这家伙今天状态跟平时不太一样啊，杨聪心想。
他和赵杨同期出道，又同被划分为草根，私下交往不说密切，至少也是比较频繁的。赵杨的性格和他气功师的风格一致，平时看着总有些虚怀若谷不争不斗，把这样强烈的胜负欲直接表现出来，实属罕见。
杨聪也认真地伸手握回去：“但我们也不能输！”
临海在自家主场总归还有些人气，零零散散的粉丝挤到中间凑成一个圈，在队员进入比赛席前起劲地呐喊：“赵杨加油！”
赵杨脚步顿了顿朝台下望去，有不少熟面孔。临海的粉丝大都是他的粉丝，对战队的支持还比不上对他个人的支持。有些人甚至直接给他留言，如果他转会，他们就转粉。
“我不走，请继续支持临海吧！”赵杨当时如是回复道。
“赵杨必胜！”下面还在喊。赵杨已经要走进比赛席了，听到这句又转过身，朝着观众的方向回喊两句：“临海加油，临海必胜！”
“请临海选手尽快入席。”裁判从旁干预道。
赵杨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刷卡登录。
两支队伍的角色在地图的两端刷新。
赵杨在团队频道中打字：“抢占高点，孤立杨聪。”说完就带队快速切入中路。
三零一的开局符合他们客场作战的一贯作风，风景杀站在队首，队伍稍微收缩，谨慎地向前移动。
七十秒后，双方碰面。
“这图是为我选的？”公共频道突然冒出了杨聪的一句吐槽。这副地图中心是一个瀑布，两边都是开阔的冲积平原，较大的垂直落差能限制刺客的速度优势。主场作战是容易抢到先手的，临海的队伍里有枪炮师，已经按照指令站在瀑布的顶点对三零一展开远程攻击。
海无量：没错。
三零一的应对方式和预想中一样，风景杀逆流而上，身后是钱文举的弹药专家进行火力掩护。正面攻坚，为队伍打开局面，一直都是风景杀赋予自身的使命。刺客是近战职业，气功师却有不少中程技能，加上地形有利于占据制高点的一方，海无量率领临海一步步展开了攻势——
第一步，集火风景杀，限制他的行动。
第二步，抓出风景杀，将他与三零一分割开来。
这两步都还算顺利。海无量用捉云手将风景杀扯了出来，临海的狂剑士立刻扑上去拦住他归队的路，枪炮师也对那边进行火力支援。赵杨立刻操纵着海无量使出一记气转流云，增加自身的吟唱、移动速度。
第三步，他要率领队伍对没有风景杀的三零一展开快攻，集火守护天使零零柒。
岔子总是出现在这种关键时刻。临海的狂剑士在团队频道敲出三个感叹号：队长！！！
赵杨急忙调转视角去看，顿时一阵头大。刚才狂剑士拦截风景杀的局面已经变成了风景杀在前面跑，自家狂剑士在后面追，看上去倒是相当英勇。但是谁都知道风景杀只是想尽快归队，为一个水平一般的对手断送了自家治疗，老辣如杨聪肯定是不愿意干的。
你连拖延卖血都做不到吗？赵杨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家的狂剑。风景杀归队后临海就不可能再撕出治疗了，捉云手还在冷却中，临海的整日实力又比不上三零一，放着双方正面对攻简直就是找死。
海无量：“我来切割风景杀，其他人按原计划！”
赵杨咬牙一甩鼠标，海无量一跃而入瀑布下的水潭，一记念龙波推向风景杀。
他们拦不住，就由我来拦住你吧！
杨聪显然看出了他的意图，风景杀欺上前来，却没有了继续跑路的架势。就在水潭中，两支队伍的王牌展开了一对一的正面对决。
气刃！
弧光闪！
地雷震！
闪烁突刺！
头上拂！
碎踝！
赵杨完全专注。他和杨聪同期出道又同为队长，是老朋友也是老对手，要按竞技场的胜率来算还是他略高一点。风景杀想要近身，海无量不能让他完全贴近，双方你来我往，倒是打得酣畅淋漓。
但这种酣畅也没有能持续多久。不到一分钟，临海的团队频道再次出现消息：“队长救命！”呼救者是临海的牧师选手。
赵杨心里一惊，飞快地调转视角。映入眼帘的是临海无比混乱的阵型——自家牧师被星辰剑贴身了，狂剑不知道为什么跑到敌方阵营里去了，术士根本抢不出时间吟唱，枪炮师还站在瀑布上方不知所措。
然后海无量就啪嗒一声倒在了水潭里。是风景杀，在他走神的瞬间，使一记疾空踏将他掀翻在地。紧接着，风景杀跨出一步，双剑横握，拦在他和队伍的中间。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赵杨满脑子都是这句话。他想利用主场优势孤立风景杀击杀守护天使，结果被杨聪反过来孤立了海无量。没有风景杀的三零一很容易陷入劣势，但没有海无量的临海呢？会完蛋。
“掩护我！”赵杨吼道，急忙抽身回退。治疗不能死，你们救不下来，我来救。
队员们收到了新指令，急吼吼地展开了掩护自家队长的行动。狂剑士开始往外冲，枪炮师掉转炮口朝风景杀狂轰，术士努力搓出两个诅咒之箭，也往风景杀的方向放出来。
“也要掩护牧师啊……”赵杨欲哭无泪。本来队员们正在艰难地搭救治疗，他脱身的目的也是要救治疗，结果这一转火，牧师选手马上悲剧了。被放空的星辰剑一记三段斩，直接把牧师扔到了冲积平原上痛扁。
开局两分半，临海失去治疗。
赵杨放弃归队，要求剩余成员和新入替的第六人朝他的位置靠拢，海无量和风景杀的厮杀还在继续。
再一分钟，临海的术士阵亡。
又五十秒，临海狂剑士红血。
……
赵杨放开了握住鼠标的手。海无量还活着，孤零零地从水潭里站起来。他透过海无量的视角看着对面的四名对手——临海击杀两人——三零一的第六人正在赶来的路上。但他不想打了，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打不动了。
观众席上主场粉丝一片沉默。由于是绝对核心，赵杨经常是被集火限制的对象，像这样站到最后的场景并不多见。临海的比赛曾经给粉丝们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只要海无量还在场上，比赛就还有希望。可这次呢，这样的比赛还能有希望吗？
没有希望了。
公共频道——
海无量：GG。
“他没跟你们说要去哪儿吗？”
杨聪一手搭着临海战队备战室的门框，里面一众临海队员干站着跟他大眼瞪小眼。赵杨在比赛结束后就消失了，队员们本来以为他是去洗手间，结果左等右等都没见人回来，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
“你们先上几个人把记者招待会应付过去，我来帮你们找。”杨聪提议道。三零一的招待会在前，杨聪简单讲了几句场面话就下来了，本来跟队员打过招呼准备离开，结果一回头，临海那边还是乱成一锅粥。
“你们到底谁去啊！”工作人员着急地喊。三零一都下来了，再不上就要冷场。
但临海那边显然没人想上。这种场合，上了也是听别人指指点点，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杨聪叹一口气，跟队员嘱咐几句，转身出门。李亦辉提前给他叫了车，他走出场馆就一头钻进车里：
“去临江网吧。”
杨聪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机，赵杨还是没回他消息，但他直觉这个人八成就在那儿。
半个小时的车程不长不短，杨聪还没下车，就透过车窗看到了那棵标志性的大榕树，还有蹲在树下、一心发呆的赵杨。
杨聪在他眼前挥挥手：“多大人了，还离队出走？”
赵杨循声抬头：“你怎么来了？”
杨聪抱臂：“我来找失踪的临海队长。”
赵杨苦笑：“别找了。临海完了。”
赵杨在深秋的寒风中打了个寒颤，听着满地落叶在秋风中飒飒抖动，踩一脚就是一声脆响。第九赛季了，他计算着每一场积分排名，告诉队员想进季后赛的话下一场一定要拿下来，但是无数个下一场过去了，临海还是半死不活地吊在那个距离季后赛四五名的位置。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熬白了头的老汉，拿着打气筒拼命往一个破皮球里充气，七年过去，这个球还是这么瘪。
二十支战队，临海排名十三。这不是一个不可能逆袭的成绩，但对于临海而言，这就是一个不可能逆袭的成绩。
杨聪没再说什么，拐进网吧随便借了本电竞杂志，又走出来，蹲在赵杨旁边随手翻看——“潮汐无人接受，风景杀独木难支，本赛季的三零一能走多远？……”
怎么这么巧，随便翻翻都能翻到自己。
“这个词他们用不腻的吗？”
赵杨玩笑似的指着独木难支四个字，声音却是低哑的。在这个赛季之前，独木难支一直被用来形容临海——有个年年入选全明星的队长，但是从来没有杀进过季后赛，甚至连“给强队制造麻烦”都很困难。
又一阵秋风。
“我很喜欢这棵树。”赵杨慢慢开口。他是个温和到有些沉闷的人，从来不想跟谁去倒什么苦水。有问题就想办法去解决，想不到办法就熬到有办法为止。实在熬不住了，他就跑到这里来，在大榕树下放空几个小时。这么多年，他就是这样过来的。
但情绪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他突然就很想跟旁边的人聊点什么：“这是我第一次接触荣耀的地方。”
“这棵树？”杨聪被他两句话搞得有点懵。
“不是。”赵杨指指前头的牌子，“临江网吧。”这里不光是第一次接触荣耀的地方，也是临海第一次齐聚准备开张的地方。当时战队的名字还没起好，一群没什么文采的宅男蹲在树下发愁。有人眼前一亮说干脆我们就叫临江战队，又有诗意又有纪念意义。赵杨想了想说叫临海吧，海比江宽，大海才能无量。
“小赵啊，我们水平好像不太够，会不会拖累你啊？”曾经有队员担忧道。
“没事，又不用一出道就夺冠。”十八岁的赵杨笑着摆摆手，“进联盟、进季后赛、进决赛、拿冠军，咱一步步来！”
二十五岁的赵杨坐在榕树前发呆。也不算毫无进展，至少在第三赛季完成了第一步，进联盟。
可然后呢，就再也迈不过去了。
“我很喜欢这棵榕树。”赵杨两句话中间间隔了很久，“因为它独木成林。”
杨聪在旁边沉默着。
“你可别学我。”赵杨的语气突然轻松了起来，“你们队潮汐呢，这么好的角色怎么就空着没人用了？今天要是有潮汐在场掩护，你肯定不会被那招捉云手抓住……虽然结果也没什么不一样。”
“你来三零一吧。”杨聪突然说。
“什么？”赵杨一怔。
“你来三零一吧，咱砸锅卖铁，也学学霸图的那些家伙！”杨聪合上杂志。
“哈哈哈哈，你也真敢想！”赵杨笑。
“你看看，许斌去了微草，三零一现在人员不齐。冬季转会窗很快就开，临海的状况你心里也有数。三零一现在排名第十，我一个人带着打下去，今年的成绩估计也悬。如果这个时候有联盟第一气功师加盟，说不定我们一提气，就冲上去了呢！”杨聪一本正经地给人分析。
赵杨摇摇头：“不来。”
“真的不来？”杨聪说。
“真的不来。”赵杨说。
“固执的家伙！”杨聪笑着说，赵杨的回答一点都不让他意外。有些人随波逐流，有些人愿意往高处走，还有些人揣着救世的旧梦，哪怕已经遍体鳞伤也不愿回头。临海还有希望吗？杨聪在心里摇头。战队不想作为，所谓队长就是个可悲的工头而已。
“至少我来过，努力过。”赵杨慢悠悠接了一句。他说话一字一顿，声音很轻，却带着些风吹不散、火烧不化的劲头。
“那就祝你们好运！”杨聪最后说。
“你们也是。”赵杨回到了往日温和的神情。
“还有后半程比赛呢，怎么都得继续冲击一下。”杨聪说。
“对。”赵杨笑了，“老杨，谢谢你。”
事实证明，大晚上在外面跟朋友聊的天，多半都是吹牛逼。常规赛结束后，杨聪没能带领三零一冲进季后赛，赵杨也没有继续带领临海走下去。他退役了。
“真的要走啊？”战队曾经想挽留。
赵杨答非所问：“我前两天出去买了一套煎饼果子。”
他前两天确实跑到战队外面买了个煎饼。打到这个份儿上，今年肯定是没戏了，队员们精神松松垮垮，就等着打完最后一场好放假。赵杨在训练室等了半天发现没几个人在，心一凉也就自己溜达出去，他还没吃早饭。
“老板。”他在煎饼摊前站定。
“等一下！”老板冲他喊，“过来搭把手行不？”说话间，煎饼摊摇摇欲坠。
赵杨忙过去帮忙托住：“这怎么回事？太危险了！”
“您说的是。”老板在桌子下面垫了好多硬纸板，抬手擦一把汗，“这下面的桌子就剩一个腿是好的，其它都有点毛病。我一直舍不得扔，其实早该换了！”
赵杨直起腰杆，有点发愣。
“您要加什么？”老板指着摊子上的菜蛋肠肉松鸡排。
赵杨随便说了两样。煎饼很快做好，他一路走一路吃，却也没尝出什么味道。吃完以后他还是回训练室继续带队员训练，只是进门前掏出手机给杨聪发了条消息：
“我一直以为我能成为那棵榕树，最后才发现我就是一桌子腿儿，身上还净是钉子。”
最后一轮常规赛结束，赵杨宣布退役。他在镜头前深鞠一躬，再也没有回到众人的视线中。
仅仅几天后，临海出售海无量。
第十赛季，临海一路垫底，注定出局。
临海完了，粉丝散了，唏嘘声有，但也没多少。与其关注一个毫不走心的队伍，还不如吐槽一下海无量在新任操作者手中的猥琐风姿来得有趣。
临江网吧外，榕树依旧生机勃勃。
*赵杨，临海战队队长，第三赛季出道，第九赛季退役。曾经是和王杰希“最佳新人”的有力竞争者，七年来带队冲击季后赛，失败。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肯定是因为嫌弃自己写的东西，实在是太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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